林黛玉睡醒，聖旨已經接二連三下了下來，陸指揮使一夜之間入了皇家，她內心有幾分覆雜，腦中記起原先長公主說的打小沒在父母身邊教養，不知道這滔天富貴對陸大人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。

林如海親自端了湯藥來，看著碧紋幾個餵給林黛玉喝了，心裏也有些不上不下沒個著落。

他之前和林黛玉推心置腹的時候才應下來，說林黛玉選哪個，他就選哪個。

認皇子封親王的聖旨一下，卻又打了退堂鼓。
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皇家的水深，原先是二選一的單項選擇，突然多出來一個陸指揮使，後頭情形如何發展越發撲朔迷離。

勝者自然名垂青史，敗者未必屍骨全存。

歷朝歷代骨肉相殘不得好下場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，他怎麽敢任由林黛玉卷入這無法掌控的漩渦。

別的人家為了攀附權貴，可能巴不得將自家女兒送到皇家，保不齊一朝就成了萬人之上的國舅爺，得道升仙。

林如海卻只想林黛玉平安富足，安安穩穩健健康康活得長久些。

眼見林黛玉皺著眉喝完熬好的藥，林如海關切道

“是不是太苦了，吃顆蜜餞潤一潤，也好受些。”

林黛玉接了碧紋端過來的蜜餞罐子，拿起一顆放在嘴裏，苦澀的味道沖淡了些，她笑著安慰林如海

“父親不必擔憂，不過是暈了馬車而已，我身子骨比小時候不知道好了多少，睡上一覺，已經好了七七八八，再喝了這一碗藥，悶睡一會兒，自然藥到病除。”

“祖母家表妹還約了我過兩日去廟裏上香，我一定把自己養得精精神神。”

林如海笑笑，將屋內其它人撤下去，認真問道

“我得了消息，後頭緊跟著就要為二三兩位皇子選正妃，說的是京中五品以上官員女眷皆要參加，已經急令了內務府畫像造冊子。”

林黛玉神色有些恍惚，似乎還不是十分能接受，陸指揮使的稱呼一下變成了二皇子。

林如海一邊看她神色，一邊接著道，

“你柏叔叔之前也提過，這樣的大選小選若是不想去，也有不想去的法子，或是報病，或是先定下一門親事。”

林如海的話停在這裏，暗示的意思濃厚，但仍然將最後的選擇權交到林黛玉的手上。

林姑娘略微一低頭，腦中浮現的是陸大人的極盡俊秀的眉眼。

她不在意陸夜究竟是指揮使還是二皇子，只記掛他一個人身處高位，是不是和原先一樣形單影只。

做貓兒的時候已經見過陸大人孤苦，兩三聲叫喚依賴都能騙得他掏心掏肺。

他說願意一輩子給她一個人簽馬，她自然願意一直站在他身邊。

林黛玉低垂著眸子，溫柔卻又堅定地道，

“我要去的。”

林如海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，伸手握了林黛玉的手指，又摸摸她的頭，叫了碧紋進來，自出了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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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如海一路來了柏府，見了柏維，先賠了罪。

“原先想撮合的親事，如今怕是不成了。”

柏安連忙將人拉過來，埋怨他

“這又不是什麽大事，他們小一輩的，有緣分能夠結成親家，咱們自然樂得見其成，成不了，難道還能怪到咱們頭上？”

林如海苦笑著說道，

“姑娘大了，有心上人了，我也不敢藏著掖著，先過來和兄長知會一聲，免得拖到後頭，傷了柏安的心。”

柏維大度擺擺手，絲毫不放在心上

“原本就是一番好意撮合，成不了也怪不著誰。他傷心歸他傷心，年輕人哪裏有不傷心的，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，還被好幾家姑娘拒絕了呢，不也照樣什麽事也沒有。”

林如海被逗笑，接著又說起兩人年輕時候的事，柏維有些好奇地問，

“你家姑娘喜歡的，是個什麽樣的人。”

林如海喝下一杯酒，有些無奈，心中想了又想，陸大人是個什麽樣的人，他實在不是十分清楚，只能含含糊糊道，

“一張臉尚且看得過去。”

柏維笑起來，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往事，一邊回憶一邊說

“那可真是遺傳了你和她娘親，當初你們兩個在燈會上一眼定終身，不也是看的臉嗎，後頭才有品性相合，琴瑟和鳴這些事。”

林如海面上微紅，事實確實如此。

兩個人推杯換盞，林如海開誠布公將柏安這邊安頓了，心裏總算舒坦了些，柏安這樣的好孩子，他應該第一時間知道他這頭一門八字沒一撇的婚事的真實情況，免得後頭從別人嘴裏得知，越發尷尬難受。

林如海走後，柏維將林如海的來意和海氏說了，讓海氏慢慢和柏安說，

海氏點頭，笑著道，

“想來也是剛剛才確認了，就著急忙慌來了咱們府上。這樣開誠布公，也省得後頭麻煩。”

柏維拉了海氏的手，悄悄將頭靠過去，

“剛剛多喝了幾杯，頭疼。後頭你和安兒說起這回事，千萬緩緩說，別叫他心裏生了怨氣，讓我這數十年的友情存了裂縫。”

海氏溫柔地替柏維揉了揉額頭，又叫傳了醒酒的熱湯來，說

“不會的，安兒是我養出來的，我最了解他的性子。”

第二日一早，海氏在房外等著要去藏書閣的柏安，緩緩和他講了林姑娘的事。

柏安楞了一會兒，才如冬日暖陽一樣笑開，

“林姑娘有了心上人，這是好事。”

海氏目有擔憂，柏安連忙安慰她

“母親不必擔心，原本就是八字那一撇就沒畫出來的事，如今擦了去，也沒什麽影響。林姑娘很好，我送她書，她也找了我喜歡的書來送給我，她那樣溫柔和善又有禮貌，她有心上人，我替她開心。林伯父和父親是君子之交，我和林姑娘也可以是，以後我就多了一個妹妹，他日她要是出嫁，我是要為她的嫁妝添東西的。”

柏安說完，擡頭看看日頭，接著道

“藏書閣的事耽擱不得，前日夫子才說，要整頓閣中紀律，母親，時辰要誤了，我得出門去了。”

柏安慌慌張張出了門，直到轉過長廊，出了柏府，才堪堪將忍住的眼淚放出來，瞬間模糊了視線。

他一遍又一遍寬慰自己，自己沒有做錯什麽，林姑娘更沒有做錯什麽。

只是緩了又緩的艱難步伐知道，他還沒來得及開花的初戀一瞬破滅，究竟有多麽難受傷痛。

他讀著詩經長大，對愛情充滿美好的幻想，卻在現實中栽了第一個跟頭。

但他依然相信，世間仍有美好，值得等待和追尋。

夫子守在藏書閣門前，掐著表要拿今日遲到的人做筏子好好正正規矩，卻意外發現今日遲到的裏頭竟然有從來都循規蹈矩的小小愛徒，慌忙趕來的年輕人白凈的面龐上泛紅的眼眶有些明顯，老夫子原本的斥責聲也轉了彎，一邊收回鐘表一邊輕哼

“下次可不要遲到了。”

柏安規規矩矩行禮，終於從突然的情緒中緩解過來，回道

“不會了，多謝先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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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妃的宮殿內，淑妃難得的也在，兩個人聚在一處，話題自然繞不開即將開始的小選。

德妃的心情還算平靜，原本多出來一個皇子的事讓她在獵場幾乎失了態，後頭回了京城，娘家來了人百般勸解，又透露出聖上近日補償式的恩賞，才讓她逐漸寬了心。

說到底，多出來一個光禿禿的皇子，威脅還不至於大到讓她自亂陣腳。

陸夜不像大皇子身後有淑妃一幹人根深蒂固盤桓於前朝後宮，他一個沒了母族的皇子，哪怕比得上自己家根基牢固，大不了和嶺南來的五皇子一個級別，都夠不著讓她寢食難安的地步。

何況如今淑妃這一脈意識到危險，竟然肯自動靠過來，其間少不得互惠互利，如此壯大實力的好時機，怎麽能不好好利用。

德妃一邊叫淑妃嘗嘗新泡的君山銀針，一邊拿眼睛不動聲色地看著今日裝扮格外樸素的淑妃娘娘，心底忍不住冷笑，這低服作小的本事，淑妃娘娘真是爐火純青。

前兩日去獵場還能花枝招展滿頭珠翠和自己爭奇鬥艷，如今倒有了隱忍讓風頭的氣度。

淑妃仿佛一點兒不知道德妃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眼神，一邊拿著內務府擬出來的單子看，一邊笑著道，

“這一次內務府倒是花了功夫，將這些姑娘的情況寫得這樣詳細，哪個擅長什麽都列得清清楚楚，後頭還作了一本小像冊子，樣貌描繪得也是栩栩如生，可見對咱們三皇子選正妃的重視。”

德妃娘娘淡淡笑了笑，提醒道，“可不只是我的三皇子，還有那位，剛剛封了親王的二皇子呢。”

淑妃將冊子一丟，說，“不都是姐姐一手操持嗎，哪裏就是專門給誰辦的。”

淑妃壓低了聲音，笑著說，

“姐姐既然攬了這次小選的權，就該好好利用這個機會，給三皇子找個可心的，也為那位二皇子也多找幾個得力的。”

她手指在內務府送過來的名冊上滑動，不動聲色地圈出兩個名字來，

“比如，我伯父家裏的二姑娘，正好到了出閣的年紀，姐姐家的五姑娘，也正好在這冊子裏。”

淑妃眼神不錯地盯著德妃，四目相對，兩個人相視一笑。

聖上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為新皇子建造府邸，再尋一門好親事嗎，她們就“好好”幫他尋，尋他個一門雙喜，叫他府上處處是內應，再不濟，也能將他後宅擾得一團糟。

兩家旁出的庶出的閨女無數，騰出兩個來安置在陸夜府上，自然綽綽有餘。

德妃笑著應了淑妃，將她手中的冊子接過來，說道

“妹妹到時候也要過來，和我一同坐了主位，為兩位皇子掌掌眼，親眼看看這些姑娘們，幫著挑選才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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